第55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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屠婆婆像从前那样生活着,只是茅草屋里冷冷清清,就只有她一个人。 她的意识时好时坏,有时候记得自己的儿子死了,却不记得怎么死的,只当是死了很久很久了,年纪大了就忘了。 更糟糕的时候,她会以为屠日青还活着,她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,端上简单的菜肴,然后摆上两副碗筷。 然后就两眼出神,静静地望着对面盛满了米饭的碗发呆。 盘中馒头渐渐硬了,饭菜凉后凝着油脂,叹息声在夜里格外悠长。 “唉——” 她就像是忽然从梦里惊醒一般,打了个寒战,心凉了半截。 她儿已经不在了。 但当她站起来,收拾碗筷的时候,她就又忘了这些。 她记忆力越来越不好,整个人一直稀里糊涂呆呆愣愣的,时常问自己,“我……干什么去?” “给我儿洗衣。对,给我儿洗衣。” 她进了屠日青的房间,床上整整齐齐叠着几套旧衣。 她把那些半个时辰前才晾干的衣服抱出去,又一遍清洗。 这是今天的第四遍。 屠婆婆在院子里晾衣服,迎着月光怔了一会儿,喃喃自语,“睡觉了…睡觉了……” 她进屋关上大门,插上栓,然后回自己的房里,房中有一口黑漆漆的棺材。 她没发觉怪异,神色如常,爬进棺材里,闭上眼睛,念叨,“睡觉了……我儿快回来了没……” 阖眸的时候,她又说,“我儿不回来了……” 眼角有泪滑落。 浑浊的液体,流淌着浓浓的思念和悲郁。 沈长清松了徒弟的手,却又被颜华池用力捏住腕。 “还在怕吗?”沈长清声音如絮一样飘过来,“放手吧,婆婆要苏醒了。”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发展,不知道觉醒后的屠婆婆会不会听他讲话 。 更大的可能是直接暴走,到那时必有一场恶战。 不过没关系,沈长清紧了紧手中菩提,他会解决那些怨气然后把婆婆送去轮回。 应该……还撑得住。 如果掀开沈长清的眼皮,就会发现那里爬满了鲜红的血丝。 送走的人太多,已经超出他所能承受的极限。 干预轮回,是要付出代价的——不知不觉他手中的菩提珠儿已经开裂出许多细小如蛛网一般的纹络。 等到这串手持彻底化为齑粉的时候,他就终于可以好好辞个别。 他已经在人间待得太久,三千年了,是时候永远地离开了。 沈长清想挣脱徒弟那烫得吓人的手掌,却没挣开这桎梏。 那人甚至将他的手腕掐出红痕,他越是挣扎那人就抓得越紧。 “不就是摸摸头吗,徒儿料理了便是”,颜华池投来审视的目光,仿佛早已看穿沈长清心中所想,他笑着说,“您乖一点,不然不保证不会用力过猛。” “青了或者紫了,徒儿会心疼。” 沈长清皱眉,但随即目光平静,应了,“那你稍等。” 见沈长清答应,颜华池这才松开手指,又像是眷念,又像是挽留那样手掌轻拢,虚虚抓了沈长清的袖,没来得及留住什么,那有点粗的布料就从他指尖溜走了。 沈长清轻敲棺木,唤醒那个仿佛熟睡了的老人,“骗自己的次数多了,等有一天你真的相信了,那些被篡改的真相该怎么办呢?” “婆婆,不要再装睡了,恶人仍然逍遥法外,山上的胡子过着快活日子,婆婆却在这里大梦春秋,真的能甘心吗?” 屠婆婆的眼睛骤然睁开,定定看着沈长清,有些出神。 良久,她苦笑,“娃娃,你就不能骗骗我老婆子,哄哄我老婆子,就算圆老婆子的梦了吗?” 这一场戏做了十六年,唯独缺少一个主角,屠婆婆缓缓伸手,想要摸沈长清的脸,“我儿若能活到成年,是不是会跟你一样俊朗?” “是”,沈长清一一回答,“已经骗过了,唱戏的角都退到了幕后,搭台的木桩已被拔走,婆婆该出戏了。” 屠婆婆眼尾又划过一滴泪水,“老婆子这么浑浑噩噩着……好没意思。” “好没意思——” 沈长清俯身低头,让老人够他面颊的时候容易点,他任由老人满是茧子的掌心在他脸上摩挲,温温和和道,“那婆婆想走了吗?” “想走了,就说一声,我送婆婆。” 颜华池眸光微暗,上前一步,握住老人的手,不动声色把它从沈长清脸上挪开,他的笑容滴水不漏,他的手紧握着老人的手,“别听他的,我来送。” 屠婆婆面露难色,好像还有什么心愿。 “娃娃…老婆子最后还有个问题,你能不能……” 屠婆婆垂了眼睑,“你能不能告诉我日和青究竟怎么写……” “有一天我从河边捣衣回来,听见夫子在给男娃儿们讲课。 “夫子教孩子们写晴字,他说山青了,春天来了,日子就有了盼头,大雪天过去了,天就该晴了,再苦再难也就过去了,往后只会越来越温暖。 “他说,孩子们呀,你们要好好记住,晴这个字就是春天的太阳照得山青青,于是人们就知道这是一年四季里最适合播种希望的日子。 “这些话我记了很多年,可我老婆子不识字,一直都觉得很遗憾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