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月见雪/女扮男后掰弯病弱公子 第7节
“什么都可以么。” 屏后人低低地笑了笑。 “过来。” 无月无烛,屏后青年只剩一道清隽的剪影。即便只是剪影,也矜雅从容。可直到走近,程令雪才发现那清瘦的身影像拉满的残弓。 既积蓄着莫大的锐意,也脆弱仿佛下一刻就要崩碎。 不大对劲,她快步到他跟前。 “公子不舒服?” 姬月恒屈肘撑在桌案上,姿态端雅,但浑身连指尖都在绷紧,身体像天际的云,很轻很缥缈,云层深处却有一直被缚住的烛龙。 很难受。 他收紧手,指骨发出轻响。 闪电在程令雪走到书案的那瞬劈开黑暗,室内明亮如昼。 她低呼了声。 公子面色格外苍白,唇却异常红,额间朱砂痣似要滴出血。 他正紧紧地盯着她。 身姿隐忍,目光却沉静得诡异,胜似深不见底的幽潭。 而他手里,握着把匕首。 瘦如病竹的手紧攥,指骨用力屈起,犹如恶龙蓄力的爪。 “再靠近一些。” 他轻唤,声音格外温柔。 匕首被闪电一照,就如被唤醒的妖邪,刀光和雷光映在青年面上,那朱砂痣红得像一滴血。 凉意自后脊丝丝漫上。 程令雪没有动。 第06章 006 程令雪虽是舞刀弄剑之人,但正如用毒之人才知晓毒的可怕,当刀握在别人手中时,她亦会害怕。 雷电闪动,照得室内明亮如昼,公子手中的匕首轻转,似水面优雅游走却危险的银蛇。 程令雪本能地暗暗蓄力。 然而当闪电再起那瞬间,她看到他正仰面定定望着她。 长睫微颤,眼中挣扎迷离。 “竹雪。” 这温柔的轻唤更近乎脆弱。 仿佛在同她求救。 程令雪又怀疑她的直觉。 公子文弱易折,拿刀也打不过她,更没理由自己动手…… 思绪窜向截然相反的方向,她顾不得尊卑,猛然攥住公子腕子,夺了刀放在桌上:“公子不可!” 姬月恒腕子被攥得发痛。 痛意从腕处窜出,窜至脑海,竟让他险些一声轻哼。 藏在袖中的手松了又紧,握好手心丹丸,他幽幽地问那人:“不是说,做什么事都可以么。” 程令雪无奈。 “可那样做,不太好。” 公子居然笑了,清润的嗓音脆弱迷离,听得人骨头都要酥软。 “不太好啊。 “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么?” 哄小孩似的语气温柔异常,事出反常必有妖,程令雪没有骨头酥麻的感觉,只觉头皮发麻。 看来公子病得不轻。 她老实应道:“您想自残。” 姬月恒肩膀微抖,又笑了两声:“我为何要自残。” 程令雪听出他笑里有自哂之意,她本不想干涉旁人的死活,但为了自己的安危,不得不劝:“公子慎重,以痛止痛就像饮酒止渴。” 姬月恒眉心微蹙,捏着丹丸的指稍松,淡声纠正她的措辞。 “是饮鸩止渴。” 语气淡漠如常,没了那反常的温柔,诡异的气息反而淡了。 程令雪放松不少。 她不会咬文嚼字说大道理,更不会安慰人,索性伸出手:“公子若难受,可以咬属下的腕子。” 公子抬头,一言不发地看她。 这时没了闪电作灯,程令雪也看不清他神色,只能靠猜。 这人除了喜静,还爱干净。 照着他喜好说,哪怕没猜中,也比空泛的安慰好些—— “属下先去净个手?” 饶是外间捏着暗器严阵以待的亭松,听到这里,亦无言以对。 他小心望向公子。 姬月恒还在沉默,仍看着少年,明知黑暗中看不见,他仍未错眼。唰唰的雨声滤掉幽冷的寒意。 “真不懂,还是假不懂?” 程令雪心说她原本就不大懂。 但现在,是真不懂。 两相沉默时,被短暂分散掉的痛意再次聚成一团浓黑可怖的毒障。 身上如百蚁噬咬,神魂亦被恶念勒住,往不同的方向撕扯。 姬月恒额上青筋蚺起,唇又在轻颤,桃花眼猛然掀起。 黑暗中,流动的眸光似冷泉。 一个声音叫嚣着: “蛇就藏在少年背后,只消轻轻一吓,就可以将它引出来。” 引出来,然后—— 杀掉他。 杀掉它杀掉它杀掉它……那个声音越来越大,越来越尖利。 姬月恒被催得身子不断轻颤,手亦果决地攥紧匕首。 可惜变故再一次出现了。 疯狂撕咬他的蚁群中,突地闯入一头呆头呆脑的雪狼:“公子学问高深,属下书读得少,似懂非懂。” 思绪顿时被冲得断了弦。 杀意像鼓面上的尘粒,击鼓时,尘粒随鼓面跳动,蛊惑着他的思绪,但思绪一断,跳动的尘粒坠落,变回死物。 姬月恒彻底没了兴致。 “回吧。” 程令雪一会觉得公子很危险,一会觉得他很痛苦,警惕和怜悯两种思绪拉扯,她不喜欢为别人纠结的感觉,就算他没让她走,她也想离他远些。 “属下告退。” 亭松适时上前,熟练地说了两句粉饰太平的话,让她去廊下候着。 内室漫起淡淡血腥味,伴着血珠滴落砚台的声音。 雨停了,声音格外清晰。 滴答,滴答…… 姬月恒额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,又被夜风吹干。 及至深夜,云散月出。 青年像被抽去所有力气,倚在椅背上,月光被窗纸克扣半数,照到他身上时只剩薄薄一层。 稀薄月光照应下,窗外抱着剑的人身姿秀气挺拔,似雨后花枝,夜风吹来,窗外人身后发带微扬,背影竟被衬得似个女子般秀致窈窕。 姬月恒恍惚了一瞬。 他不以为然,只轻揉额角。 雨后的夜风吹人清醒,程令雪摩挲剑柄,回味着方才误以为公子想杀她时脊背发凉的感觉。 她有些不解,她连发狂的山贼都不怕,为何一个病弱公子露出危险的气息却能令她头皮发麻? 想了许久,她才想明缘由。 正因公子文弱,如此一个貌若观音、一碰就碎的人,一旦露出恶意,会让人像在被妖邪纠缠时避入破庙想求神佛庇佑,却发觉鬼怪就附在观音像上,让人细思极恐。 想明这些,再次看向窗边的身影,程令雪只觉得他很弱。 公子的剪影忽然动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