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6章
夏连贯地烧着天。 细细的蝉鸣半刻不停, 它们只为变成波提切利画中维纳斯脚下的泡沫,乘托装点着满街满眼的绿色。 关于夏天的想象,她一向是顺理成章的。 海边白衬衫晒干的水痕, 风扇前自娱自乐的歌唱,加冰的青苹果气泡水,云朵棉花糖般的白日梦…… 她穿过街心花园,喷泉在阳光下闪烁着, 不时地飞溅到棉白的裙摆上, 带来一阵清凉,手里拿着薄荷巧克力味的gelato顶端微微融化。 海风带来温热的咸腥味, 快艇划过印度洋,不知过了多少英里,额前紧贴的发丝都卷成浪花的形状。 遮阳伞和沙滩, 码头木板和白色塑料椅, 它们都和天空是同一种质地。 如果可以, 她现在应该住在斯里兰卡的别墅里,看着百叶窗外的果冻海, 或者在普罗旺斯的街道,喂鸽子。而不是像现在! “陆绥, 你到底好了没有。”她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。 他不时地抬头:“快了, 快了。” 姜既月再也坚持不住了,松松垮垮地趴在了台子上。 她抗议道:“你赔我冰激凌。” 陆绥听着这微弱的声音,无奈一笑,哄她:“喜欢哪种口味?” “我要薄荷巧克力味的。”姜既月艰难地抬起手臂。 他挑眉问了句:“不觉得是在吃牙膏吗?” 她听到这话, 立刻坐起身, 眼神鄙夷,反驳道:“真没品味, 你就老老实实吃一辈子的香草味吧!” 她是薄荷巧克力冰激凌的狂热粉丝,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诋毁它。 他嘴角上扬,收了笔。 从冰箱里取出了一大桶冰激凌,把勺子一起递给了姜既月。 她抱着冰激凌,悠哉悠哉地趿着人字拖,走到他面前。 剜了一勺,强硬地塞进他的嘴里。 陆绥扭头还想抗拒,可当冰激凌融化在唇齿之间,清爽的薄荷香,仿佛全身在瞬间被浅绿色的风穿透,让人上瘾。 “怎么样?好吃吧?”姜既月看到他舒展的眉宇,笑容灿烂。 “还行。” 他嘴上说着还行,心里其实还想再被喂一口。 姜既月喜欢带他体验新式的约会,陆绥则带她重回“人闲车马慢”的浪漫,他像是一块古董钟,需要她时不时地敲击才能动弹,但他身上散发的木质香松油香好闻到令她沉迷。 她抱着一大桶冰激凌你一口我两口地啃着,眼睛细细研究着布面油画。 一个好消息:他重新拿起了画笔,画完了。 一个坏消息:门口的树枝繁叶茂,蝉很聒噪。 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:这几天的模特都是姜既月。 “少吃点。”陆绥看不下去了,强制把剩下半桶放回冰箱,“吃多了肚子疼。” 姜既月翻了个白眼,闷闷不乐地坐在画前。 不就是痛经,大不了就被痛死,看看谁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。 看到眼前的画,她也就没说什么,他的画值得拿半罐冰激凌交换。 既不超写实也不超现实,而是介于两者之间,是那种别人看到就会惊叹美的程度。姜既月无法做出客观的评价,因为画中人是自己,作画人是他,这幅画在她眼中算作伟大。 观看之道先于言语。 语言阐释把影像激发起的感情,从生活体验转向冷漠的“艺术欣赏”层次,最后只剩下万古不变的人类处境,而该绘画则被称为“杰作”。 她之所以称其“杰作”,是因为这幅画观看的出发,是他,没有艺术家不爱缪斯。 并且坚信有朝一日,转述美与爱的高台上会有他的一席之地。 画中人被赋予了吉尔伽美什般的勇敢,巴斯奎特般的张扬,阿尔特涅斯般的美貌,这些构成了他的全部妄想。 …… 苏合的六月,早就攀升至盛夏。 他一面重新开始画画,一面参与大四毕业展的策划,变得忙碌起来。毕业展的主厅在苏合市最大的博物馆,几乎整个市区的博物馆都在毕业展的展出范围。 反观姜既月,团队已经初具雏形,她们上手得很快,效率极高。除了制定大方向,她在团队中的作用也就变得不再显著,自然而然比以往轻松了许多。 她每天上班点卯,而后准时下班。 时不时去给在博物馆挥洒汗水的背带裤陆绥送水。 其实是她特意给陆绥搭配的衣服,白色螺纹背心、工装背带裤、白色手套、卷翘微湿的发梢,狠狠满足了姜既月年少时的修理工幻想。 原本搬实验装置的是那些学生找来的工人,结果他们没控制好轻重,把辛辛苦苦做好的毕设给弄坏了,他需要赶在开幕前把东西重新搭好。 他这才过去帮忙。 陆绥着实不想看到这些花费无数心血的作品因为运输不当而被破坏。 “月姐姐,你来啦。”一个女同学看到姜既月就开心凑上前。 她不过去送了几次下午茶,这些小女孩就喜欢的不得了。 姜既月也特别喜欢这样的氛围,关切地问:“累不累啊,来吃点东西。” “不累,不累,老早习惯了。” 美术学院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,女生对那些体力活都已经基本免疫了。 她看了眼满头大汗的陆绥,噗嗤笑出了声。 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毕业展,老廖也是这样一边干活嘴巴还一直念叨:“真是女人当男人使,男人当牛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