飞鸟 第23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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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后这起有预谋的失踪案传开,李聪他们谈起这辈子最印象深刻的事儿,有这么一件也就足够了,当年谁不是脑门冒烟屁股开花,到现在还能被人当饭后闲谈唠。 靳邵把两桶泡面收拾完回来,黎也就趴在身前的小桌上,左手伸直,右手抱左臂,垫着脸朝右窗口,睡熟了。刚才边吃边听,也边打瞌睡,他前脚一走,她后脚就睡上了。 这种人就是平白无故,毫不经意冲进谁的心理防线,谁都会有分明近在咫尺,但目标无法选中的无可奈何。因为她就是无意的,没有恶意,没有欲望,甚至没有好奇。 谁也只能笑一声,感叹一下,啊,还有这种人。 她的臂横过一个桌的长度,从腕骨的位置垂落在他这边,掌心朝上,细指微曲,白光下透出她腕间蜿蜒的青色血管,延向纵横交错的生命线。 他盯着,仿佛由皮到骨地将这只手剖析。 过了很久惊觉,竟是自己伸出的指尖在描摹她手的结构,一下,一下,很轻,很慢,试探,生怕惊醒地,划着那点微薄的温热。 “……”他迅速抽回手,再次泄力靠倒椅背,罩住眼睛,指节很热,热得分不清是不是从她手心带来的。 第25章 火车头发出啸鸣响声, 滚滚浓烟飘向夜幕,窗外有百家灯火,缠乱电线, 翠绿青山远在云边。 车厢里分割出两面光景, 两眼一闭呼呼大睡的, 磕着瓜子花生高谈阔论的, 各地方言搅和搅和, 前后左右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搭个腔。 你从哪儿来? 要到哪儿去? 聊的总是这些, 她听着,渐渐睡沉, 很奇怪,课堂上也是这样的吵闹, 但她总睡不熟。 黎也感受过在火车硬座边的小窗看山头渐多的滋味,那时候的天光很亮,近乎刺破眼膜,岞崿群山不是风景,它驱向一种未知的黑暗,她惶恐,难以入睡,脚踩不到实地。 她总在震晃里意识渐沉,又在更黑的黑夜里被梦魇惊醒。 广播通知站点的音量很小,列车员通常要从车厢头喊到车厢尾人工播报, 但黎也不是被喊声吵起来的, 她的头往左侧歪斜, 靠得结实, 惺忪睁眼时,前座换了个陌生的大叔面孔。 她牢牢向前盯着, 确定自己不是眼花。 大叔也云里雾里地看着她。 那瞬间想了什么? 坐过站,被戏耍,被抛下,她把所有坏结果集合在一起堆到某个人身上,然后猛地蹿起,旁边她靠了不知多久的结实东西动了动,揉着脖子抬头眯眼看她,再移转视线到她前方,洞悉她的想法似的,笑了笑。 黎也转开脸,静止几秒,不露声色坐回去,说话时不看他,“你怎么坐这来了?” 靳邵按了按眉心,看手机时间,手去勾起她放在座位边的背包,百无聊赖的开涮语气:“人叔年纪那么大了还要给你当人肉靠垫,好不好意思?” “……” “到了。”他又拍了下她的肩,即将到站,各处座位都有提着包袱挤着过道从拉门那儿排队的,示意她跟着一起。 - 雨没有蔓延到这里,天是望不透底的黑,黎也提着阴干的伞,包让靳邵接着走去另一个方向,她站在来了有一会儿的车前,开口跟司机商议稍等。 街上车来人往,她嘴上说着,眼睛在周围找着,这是一个全然陌生,又好不到哪儿去的环境。 以前还是蒸汽火车的时候,这站就立在这儿了,老有年头,挨着的也都是老街区,但最少也有五六层一栋楼,水泥道上三米一块裂,楼墙爬满斑驳,小吃摊的推车积蓄油垢,哪儿的草都旺,无人在意地生在触目可及的每一处。 靳邵去附近商铺买了一袋面包零食和水,她看见人回来就招个手,先坐进车里,司机问去向,她还是说等会儿。靳邵从另一侧弯腰进来,递了一瓶给她。 阖上车门,司机转头再问:“去哪儿?” “附近找个宾馆放下。” 黎也仰头喝水,靳邵说完,司机犹疑了几秒,啧啧嘴转回去,长叹那么一声:“才多大呀……” 她一口水呛到喉管,一直在咳,咳到片时缺氧,她身旁的人却在笑,毫不掩饰地,手背轻抵着嘴垂额笑。 分明自不待言,还要凑个脸来抵耳低语,故作问:“他是不是以为咱俩要去开房?” 黎也毫无波动看他:“咱俩不去开房,难道睡大街吗?” 他笑得更大声,更不收敛。 俱乐部租的房有靳邵一个床位,平常不在都让人放衣服杂物,物尽其用了,所以黎也问他是不是要把自己放宾馆然后回去住。 他说大晚上懒得叨扰更不想收拾,又看她一副无处可依的“孤儿样”,“再说你这样的,指不定要被谁拐哪儿去。” “……” 要去宾馆,她没意见,但开两间房加一起贵出快一倍,她觉得划不来,要了双人房。 俩人一起上楼梯,并肩,地方不宽,每上一阶的动作就会蹭到,宾馆六层楼,没电梯,楼道灯常亮,墙新刷了蓝漆,颜色很亮,扶手是焊接钢材质,灰落上面不明显,她蹭到了才躲开,往靳邵那侧挤,俩人就是站立不动,也是紧密相贴的。 “再挤过来,墙上的漆都要让我蹭没了。”他嘴巴一刻不发牢骚就闲得慌,黎也拧了他一眼,走到他前边儿去。 房间在第三层,走上来很快,黎也抓着钥匙领路,眼睛沿途找房间号,这条道换成了感应灯,这好像专门给靳邵找了个叭叭的理由。 他亦步亦趋,嘴不停:“我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城里来的,睁眼闭眼都跟钱计较。” 黎也不以为意,专注找她的房间,“人在落魄的时候攒着清高劲儿有什么用,得自觉点儿这道理我懂。” 他不合时宜的好奇心上来:“怎么个落魄法?家里破产了?” 破产。 她笑了笑:“你也能这么认为。” “是这间吧?”她带头停在一面房门前,仔细看号码,回想前台报给他们的。 靳邵一个健步靠来她肩侧,跟她一块儿回想,指腹捏着下巴说:“不知道,插插看。” 黎也:“……” 你他妈的,就不能用点儿正规词汇。 钥匙在锁眼一扭,开了,除了同住一屋也没什么尴尬的,俩人都洗了澡来,省了最难为情的交流环节。 两张横排放的床,白枕白被,宿舍床标配的大小。靳邵身上还维持着干净,没脏,没汗,往床上一躺,床还不及身高,两条腿相叠往床脚一戤,小臂枕在脑后,眼睛朝侧。 黎也在翻背包,挑了本闲书靠床头翻,她顶头就是灯,字照得清晰,眼睛也被晃得酸。中途胃里有过异响,她晚上没吃什么,又饿了,没管,专注看书。 靳邵也靠在床头,俩人姿势大差不差,黎也听着他手机里的蹦球游戏响了一时半会儿,他下了床,她看他时,已经走到房门口,没解释就出去了。 她看了下时间,晚上十点,发了条信息问他去哪儿,他没回。 再见到他是半个小时后,黎也收拾摊子,放烧水壶的桌上立着矿泉水,她拧开来喝,门锁这时候响,她提防了一秒,靳邵的长腿迈进来,嘴里咬着烟,手里提个袋子,装了塑料盒装的什么,扔她床上。 “什么?”她边走过去边问。 靳邵大腿一敞又自己靠床头去了。 袋子打开,是碗还烫着塑料盒的,滚热的蛋炒面,蛋很多,碎的,散的,盖了一层,黄灿灿,盒子烫到她手心,她没松开,眼睛看床上,好像拒绝回答任何问题的姿态,他转了个向,烟掐了,淡淡有干燥的烟草余味,蹦球的游戏音响又飘来。 掀开盖子,热气熏进眼里,她动动唇,慢慢说了“谢谢”两个字。她似乎总在对他说谢谢,又一时想不起来都谢了他哪些事。 黎也坐在床边沿,手里捧着面细嚼慢咽,靳邵一直没睡,游戏玩输了几局,撑坐起来喝了口水。 “那你是经常请假到这儿来?” 他保持仰着喝水的姿势看过来,黎也视线斜着在看窗外,黑黢黢一团,和他目目相觑后,又说:“火车上,我有认真听。” “那在火车上怎么不问?” 她实诚:“太困了。” “……” 靳邵喝完水在床上盘腿坐,面向她,抬下巴,示意她继续问,顺便在床头柜抽了两张纸给她。 她吃了两口就放一边,纸擦干净嘴,和他对视:“你平时上课也不认真,五节课三节在补觉,两节跟李聪在桌肚里打游戏,你的书垒在桌上只起到遮挡作用,隔三差五座位还没人,返潮两天,全班就你的木桌发了霉。” 一溜说到这停了,卡壳,冥想样子组织后话,也像是等靳邵回什么,但这么一通,他明显不高兴了。 黎也轻咳一声,找补:“你又有自己的……这个算事业吗?工作?兼职?反正,你有自己的事情做,有钱赚,为什么还坚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上学?” 以前秦文秀会跟她讲些有的没的在镇里的事,她说她们那儿的孩子都早当家,她算好的,念书就念到了十八,那么个小地方,有出息的没几个,大出息的没见着,很多人家又是没条件的,多的是十三四五就谴出家门做工挣钱,孝敬父母。但是黎伟光又会跟她说,有没有出息都没关系,书是一定要念的,有没有用都是要念的,孩子不能早当家,孩子就是孩子。 但黎也没法用自己接收过的信息去判断他,他这个人太矛盾了,毫无章法,听了还会萧然地丢句:“劝人退学,天打雷劈。” “……”黎也说:“我没劝你退学。” 鸦默雀静。 他一时不答话,她也耐心地不继续问,端起面吃,她吃不完,剩一半就盖起来,刚放上床头柜,靳邵一只臂就伸过来,提溜着袋子抛进垃圾桶。 黎也无言看他,他走去玄关处,声音传过来,叹息着,缓缓下沉的音:“黄叔老说,起码得是个高中毕业吧。” 她很快诘问:“你为什么对他这么信服?” “你好奇宝宝吗什么都好奇?” 啪嗒。 灯灭了。 脚步踏回来,她面前的床褥一陷,“睡觉。” “……” 黎也睡过个把小时,但在灯下晃了那么些时候,太阳穴突突跳,困劲儿上来得快,脱了外套,内搭长袖,正面躺着,又背过去,胳膊露在外边,清瘦肩脊在窗外微弱亮进来的光里若隐若现。 “商量个事。”他突然说话。 “嗯?”躺下两分钟不到,黎也没睡着,听到声音也没回头,但能感受到后背目光灼热。 “卫衣穿着睡有点儿难受。” 她奇怪地顿了下,“那就脱了。” 他咽下喉,“我真空穿的。” “……” 第26章 话刚出口, 她还没深思,但他不接着讲了,空气凝冻了斯须, 房间没半点响动, 她开始回味什么意思。 隐约听见外头的车辆驶过, 她僵着背, 房间里细微声音都被放大, 靳邵可能坐起来了, 在深暗里,呼吸一下下打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