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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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晏放完狠话,便见男人的凤眼微抬,直直地看着自己,眼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。 她看出了对方的未竟之语,冷笑出声。 没错,楚朝的列祖列宗的确也是她的列祖列宗。底下这位被鞭尸的先帝,和被他杀害的燕王,乃是异母兄弟,而楚晏,与南边那位小皇帝,乃是堂姐弟关系。 可那又如何? “什么劳什子的列祖列宗?他们既然敢让先帝那样的货色当皇帝,就早该有被人掘坟、被人鞭尸、被人戳脊梁骨的自觉。” 为免沦为祖宗宗庙不保的罪人,荀清臣识趣地收了神通,眉眼低垂,十足十一个安静的木头美人。 楚晏嫌他晦气,不肯再管他,只将目光放在窗外,可外面地上躺着那个,好像更晦气,于是又侧眼,眼神不善地盯着荀清臣,问:“楚朝最忠心的荀丞相,不为你死去的伯乐知己求情吗?” 男人抬起头,眉眼处始终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云。他摇摇头,声音还带着些哭过的痕迹,“殿下若允的话,我想为自己求个情。” 楚晏来了点儿兴趣,将一分的惊讶演成了十分,“你居然不求我放过他,让他重新入土为安吗?” 荀清臣回:“既然已经死了,那身后是何待遇、遭遇何种对待,归根结底,又有什么区别?” 他顿了顿,声音笃定而平静,“况且,殿下不会答应这个要求的。” 楚晏轻嗤,模棱两可地给了个答案:“那只能说明你不能讨我欢心。兴许你多给我吹吹枕边风,我就大发慈悲地放过你们了。” 荀清臣不说话,安静而忧伤地望着她,“殿下,我只想为自己求个情。” 楚晏心中微动,柳眉轻拢,片刻后,露出一个“看你还能做什么妖”的眼神,睨着他,凛声命令:“说。” 至于答不答应,她可没承诺过。 荀清臣双手平举,而后至地,深深伏下身去,行了一个标准的稽首礼,“殿下,前尘往事,说到底,已经是过往云烟。今日,您既然已经泄了恨,能否……让我下车一趟,拜别故主。 “殿下刚刚所说不错,于您而言,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。但于我而言,他并无多少错处, “是我为人臣下,却不能做规劝之责,致使燕王府丹心碧血空付……但,先帝……先帝确实于我有大恩。 荀清臣本出身于一个富足的庶族地主,除了常常被一些自诩百年门楣的世家大族看不起之外,生活没有一点儿瑕疵,既有锦衣华服,也有和谐美满的家庭。 可就在他七岁那年,同县的郡望谢氏因为觊觎荀家家产,与县令勾结,污蔑荀家窝藏逃犯,致使荀家满门下狱,流放三千里,最终死的死,疯的疯。 七岁的荀清臣因为年纪尚小,免去了流放的处罚,没为奴,在石场挣扎求生。 整整五年,他看不到一丝为家人翻案的机会,甚至几次遭到迫害,险些丧命。 是彼时微服出巡的先帝给了他最后一丝希望。那时的先帝,不像晚年时那样多疑、荒唐、沉迷求仙问道,他正直仁义,嫉恶如仇,满腔热血,一身抱负,立誓要荡清所有的不平,做史书刀笔中的千古一帝。 年轻的先帝即便被一个肮脏的奴隶拦下马车,也没有怒色。荀清臣至今还记得他当时的温和语气,记得他在听闻冤情后的愤慨。 他不仅为荀家翻了案,为荀清臣脱了奴籍,给冤死的荀父荀母追封了官职诰命,还将所有的家产都还给了年幼的荀清臣,甚至,那样温柔地嘱托新来的县令、郡守关照他平安长大。 “若无先帝……何来这些年的荀清臣?” 荀清臣思及旧事,陷入了深深的感慨之中。他几度启唇,哽咽着请求:“殿下……” “呵。” 她还以为荀清臣当真如此洒脱,一点儿也不在意他老东家的身后事呢。 “楚渊要是知道他养了这么一条忠心的走狗,不知有多欣慰呢。” 楚晏抬起脚,慢慢碾过他交叠放在地上的手掌。她知道荀清臣不可能对楚渊被鞭尸的事情视若无睹——就是因此,燕世子才会在今日将他特意带过来。 可即便深知这一点,在听到荀清臣为楚渊开脱、看到荀清臣为他的老东家求情之后,还是生出了愤怒,深深的、被忤逆的愤怒。 她忍不住发泄自己的怒气。 伏在地上的男人,微微颤抖了起来,但依旧伏在地上,姿态优美,像是一只俯首的白鹤。 楚晏低头凝睇着他,看了一会儿,又觉得索然无味。 让他疼、让他受伤、让他落泪,好像也不是一直能让她开心。 她松开脚,不悦地唤来随行的士兵:“来人,将他给我丢出去。” 世子说丢出去,那就一定是丢出去。 两名靖安营的女兵立马掀开帘子,一人一边,将人架住,毫不留情地将人丢在马车外。 荀清臣落在山地里。 零零散散分布在地上的石子刺破了他的手掌,渗出鲜红的血。 他低头看了一眼,便望向鞭声响起的方向,端端正正地跪好,举手加额,以额触地,向昔日的主君三叩首。 车内的人斜倚在车厢上,见状直接冷笑出声,着人拿麻绳绑了他的手腕,缀在马车后头。 停下了许久的马车终于调转车头,重新行驶在山道上。 车夫偶尔回头看一眼后面缀着的男人,心里直犯嘀咕——看着跟朵娇花似的,一折就断。